吴营洲

周汝昌红学批判

吴营洲

“兆姓”一词“正是指皇帝”吗？

在《红楼梦》的第五十三回，描述了贾府“除夕祭宗祠”的宏大场面，并且通过初来乍到的薛宝琴，展示了贾氏宗祠里的三副联语。其中的第一副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在此联中，“兆姓”二字究竟是啥意思？——列位看官不妨先屏气凝神地思忖一番，并将你的答案暂先写在一张闲纸上，然后再对照一下周汝昌对此的解释……

周汝昌在其《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一书中这样说道：

这开首四字，说的是祖先当年是以血肉乃至性命效力于皇室，这自然包括着做奴隶的“披甲”出征的种种出生入死的苦难，正如焦大之与贾府一样。这不难懂。如今应引起注意的是下面的“兆姓赖保育之恩”几个大字。这是什么话！？谁也没有听说过要颂扬谁时而说成是百姓黎民受谁的“保育”之恩，这个字眼就奇特无比。但在雪芹来说，他正在悄悄地、“冷不防”地给“嵌”入了这个奇特的字眼，来暗写实事：说连皇帝至有今天，其所赖者也是曹门孙氏夫人保母养育而长大成人的。须知，在此自然不能直用“天子”“圣上”一类词义，那是要回避的，用“兆姓”，正是指皇帝，因为古代称之为“一人”，而这个“一人”，是“兆姓”的统帅与代表者——所以按那时候的解释，两者是有“联系”而雪芹可以拿“兆姓”来婉喻“一人”的。[1]

请问，您的答案与周汝昌的说法一样吗？

肯定不一样！

倘若一样的话，那你也就错了！

我想，除了周汝昌，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兆姓”二字竟然“正是指皇帝”！

那么，周汝昌在这里究竟错在哪里呢？

一、十亿或万亿为兆。所谓“兆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指的就是“万民”或“百姓”，绝不像周汝昌理解的那样有什么皮里春秋、微言大义——“用‘兆姓’，正是指皇帝”。质而言之，大概是周汝昌太把曹家的事儿当成贾家的事儿了，太把《红楼梦》这部小说当成曹雪芹的“自叙传”了。

二、“保育”者，就是“保民养民”或“保护养育”，它是个同义并列复合词，并不能把它解释为“保母”。大概是周汝昌看到了“保育”二字，便联想到近代的“保育院”了。进而联想到曹雪芹的老祖奶奶（曹寅的母亲孙氏）曾经做过康熙的保母。甚或想到倘若不是曹雪芹老祖奶奶的悉心呵护，其时患了天花的定然会夭亡，哪里还有后来的位登九五？也就是说，倘若没有老曹家先人的“保育”，哪里会有你康熙？这就叫“赖保育之恩”！

三、把“兆姓”，说成是“正是指皇帝”，也忒富有联想了！皇帝是“天子”，是“天选之子”，抑或是“天之独子”，在古代倒也有人将其称之为“一人”。而周汝昌称，这个“一人”，就是“‘兆姓’的统帅与代表者”。如此这般，“用‘兆姓’，正是指皇帝”……瞧瞧周汝昌这一大圈绕的！但终归也“图穷匕首见”，算能“自圆其说”了。然而我却不由得在想，在周汝昌说“这个‘一人’，是‘兆姓’的统帅与代表者”时，是不是想起了……

附文：贾氏宗祠对联浅释

贾氏宗祠里，共有三副对联，其一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这副对联，书中说是“衍圣公孔继宗书”。衍圣公，是统治者为尊孔给孔子的后裔所加的封号，其名称起于宋任宗至和二年，以后历朝相沿不改。孔继宗之名，当为小说作者杜撰。程乙本为避免“厚诬至圣先师”，改成“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

宗祠：即祠堂，家庙。古代士庶不得立家庙，到了明代，才允许立始祖庙，称为宗祠。

肝脑涂地：用来表示竭尽忠诚。语出《汉书·苏武传》：“（武）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兆姓：万民，百姓。十亿或万亿为兆。

蒸尝：古代祭祀名。语出《尔雅·释天》：“秋祭曰尝，冬祭曰蒸。”

上联的意思是：贾氏的先辈，曾经为主子肝脑涂地，黎民百姓们也仰赖感戴其保护养育的恩德。这意味着这个贾家，上对皇帝，下对众生，都是有贡献的。

下联的意思是：因为贾氏先辈功名贯天，所以贾氏子孙，才世世代代享受的祭祀供奉。这条下联，是在赞美皇帝、黎民对贾氏的封赏、报偿之隆重，贾氏的子孙们亦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此联在庚辰本上，有一批语：“此联宜调转。”因为楹联一般上句以仄声字作结，下句以平声字作结，这里相反了。

贾氏宗祠里另两副对联，俱是御笔。一是：“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另一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关于贾氏宗祠里的这三副对联，蔡义江先生在其《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一书中，有着极为精辟独到的分析，借此机会，不妨抄录如下：

三副对联在贾府表面的盛况开始被明显的衰象所取代的转折时刻介绍，是联额内容与现实情况之间的矛盾引人注目；作为此后贾府失宠于朝廷，积恶于庶黎，终至抄没败家，子孙星散的反衬，嘲讽意味，尤为突出。“衍圣公”所书、“皇上”御题云云，居然史笔！其锋芒所向，直指封建主义政治和思想上的两大偶像。[2]